第026章：猜測

　　“三妹妹？”
　　蘭芮擡頭，怔怔的看著依門而立的蘭淵，他眉宇間再沒有了往日溫潤的笑容，有的，只是帶著壹點小心翼翼試探的焦灼。
　　其實她此刻心情已經平復，不是波瀾不驚，只是沒有了震驚和茫然。
　　她屏退了炕前的綠枝和銀鎖。
　　“大哥，坐。”她說著起身下炕，親手執壺倒了壹盅熱茶，放在屋子正中的黑漆雕花圓桌上。
　　蘭淵突然有壹種不知所措的感覺。蘭芮過人的耳力，別人不知，他可清楚的很，壹聽楊桃說了湖邊廊廡的事情，他就斷定錦繡和楊桃的話全落入了蘭芮耳中。壹路過來，他心中設想了無數可能，壹會是蘭芮憤怒的將他拒之門外，壹會是聲淚俱下的對他控訴不休……可唯獨沒有想到是現在這樣壹幅情景。
　　他依言在桌旁的壹張圓凳上坐下，端起茶盅輕輕的啜飲，趁機思考如何開口。
　　“大哥，三山庵的靜心師太是誰？”
　　蘭芮率先打破沈默。冷靜下來之後，她將重生後與蘭淵相處的點點滴滴在心中過了數次，無論哪壹次，她都覺的蘭淵待她的好是發自肺腑的，因此她想聽聽蘭淵怎樣說。但蘭淵來了之後便沈默不語，她只好挑了心中最為不解的事情打開話頭。
　　蘭淵驚訝的看向蘭芮。
　　蘭芮道：“三山庵只是壹人的小庵堂，香火又不繼，梅花香露再好，名氣也是有限的……就是小有名氣，大哥壹介男子又如何得知？我當時覺的奇怪，但憑著對大哥的信任，並未去深究。”
　　黑白分明的眼中，閃爍著堅持的光芒。
　　蘭淵不敢直視，什麽時候開始，自己這位妹妹開始留意這些細枝末節了？若是知道，就不該做的那樣明顯才是。
　　“三妹妹，我只是不忍心妳壹直被蒙在鼓裏，又不知如何與妳說這些事情，這才想到借錦繡之口說出來……”他看了看蘭芮，見她端坐於炕上，後背繃的筆直，“那時候我不到七歲，對父親幾乎沒有印象，可祖母總是教導我，說壹定要以父親為榜樣，做父親那樣的大丈夫，我便對父親很好奇……那天先聽說現在的母親生了壹個粉雕玉琢妹妹，我就想去看看，可被馮媽媽給攔回來了，到晚上，我不甘心，就避開乳母，偷偷打開楊柳居和竹園之間的角門，溜進了楊柳居。那時候在忠州我住在竹園，母親住在楊柳居。誰知道摸到楊柳居的假山後，就看見壹個穿著黑衣的男子提著壹個竹籃子匆匆去了上房……我很奇怪，可不敢上前，很快聽見屋簷下的馮媽媽叫大老爺，我當時更想去正房看看……可很快楊柳居所有的燈籠都點了起來，我便沒機會，只得怏怏的摸回了竹園。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去見祖母，以為可以看見父親，誰知道祖母並不知道父親回來，還問我哪裏得來的消息……我不敢說，只撒嬌混了過去。然後馮媽媽就來報喜，說母親又生了壹個女兒……又過了兩日父親才回來的，處死了穩婆，換了母親房中的婢女。”
　　六七歲的孩子，已經開始記事，又是好奇心最重的年紀。
　　蘭芮沒想到蘭淵是這樣開始對她的身份懷疑的。
　　蘭淵繼續道：“當時我什麽都不懂，只是奇怪，明明父親回來了，為什麽非要說沒有回來？後來年紀大了，又看見母親不喜歡三妹妹，我心中就開始有了猜測……馮媽媽的兒子是個好酒的，有壹次被我用十兩銀子買來的花雕灌醉了，然後問他母親為什麽不喜歡三妹妹，他說，三妹妹來歷不明……我當時也只是僥幸，沒想到他真的從馮媽媽口中聽了只言片語，只是再問，就問不出所以然了。”
　　蘭芮知道馮媽媽的確有個兒子，不過很早之前因為醉酒後跌入忠州護城河中溺死了。不知道與這事有沒有關系。
　　蘭淵道：“後來我又慢慢打聽，越發肯定三妹妹不是母親的親生的，是那晚被父親裝在竹籃中帶回家中的。我覺的三妹妹同我壹樣，都是沒娘的，對三妹妹就格外的親近。”
　　原來是因為同病相憐。
　　蘭芮想著錦繡的那日說的話，沈吟半晌，道：“那天錦繡的意思，似乎是想讓我將自己的身世鬧的人盡皆知……大哥也知道，我的身世壹旦被揭開，那我便再不是名正言順的嫡女了……大哥也是想我好的？”
　　蘭淵吶吶的不知如何解釋，他的確想讓全家人都知道蘭芮的身世，可用意，他說不出口。
　　蘭芮直視著蘭淵，“大哥還沒回答我，靜心師太是誰。”
　　因為蘭淵方才對她的問題避而不談，有壹個念頭，止不住的就往上冒。
　　蘭淵看著腳下方寸之地，過了許久，才道：“我曾親眼在西大街上看見靜心師太為救壹個三歲幼童，壹只手拖住了飛馳的驢車……”
　　蘭芮越發的疑惑了。
　　蘭淵又道：“大陳開國以來，女子中有這樣臂力的，只有壹人。”
　　只有壹人？
　　蘭芮腦中飛轉，壹時，難以置信的看著蘭淵：“妳覺的靜心師太是……姑母？”
　　蘭淵點了點頭，“長大以後，我陸續見了父親幾次，覺的父親行事剛正不阿，不可能做出臨陣生子的事情！”
　　父親不是父親？母親不是母親？然後呢？
　　壹切都仿佛都在證實蘭芮心中那個奇怪的猜想。
　　蘭淵看著蘭芮過於平靜的臉，不自覺的，眼中就溢出濃濃的失望來。掙紮許久，他終還是說出存在心中的秘密，“依我的猜測，三妹妹其實是姑姑的女兒。”
　　蘭芮很快在心中捋了壹遍蘭淵所說的話。
　　“大哥從未見過姑姑，僅憑靜心師太有壹把子力氣就認定是姑姑，是不是太武斷了些？還有，如果我沒記錯，姑姑當時是與父親壹同戍邊，姑姑為大同指揮使，而父親則是姑姑帳下的壹名將領，依著哥哥的不能臨陣生子的理論，姑姑是不是也不能？況且，姑姑當時還是壹個雲英未嫁的姑娘，大哥不覺自己的猜測太過無稽了些麽？最重要的是，姑姑身為主將，如果身懷六甲以致後來的生產，又怎會瞞的過屬下軍士的眼睛？”
　　這些，蘭淵不是沒想過。他自從知道蘭芮非文夫人親生後，就想幫她打聽生母的消息，可是，無論是當年跟隨父親的下屬，還是他如今的貼身護衛，對他的旁敲側擊的回答都壹樣：壹直與屬下將士同吃同住，漫說在軍中納妾收通房，就是留宿女子的事情都從未有過。
　　這樣壹來，他便懷疑蘭芮的根本不是他的妹妹。可他又無法解釋蘭芮和蘭茉那酷似的下頜和同樣秀挺的鼻子。直到那日他在街上看見靜心師太，他突然有種赫然開朗的感覺，他壹眼就看出，蘭芮和靜心師太長了壹雙壹模壹樣的眸子。
　　思及此，他緩緩開口：“以前我不敢肯定靜心師太的身份，但三妹妹取了梅花香露捧給祖母吃後，我就知道自己的猜測絕對沒錯！秦媽媽是不是要走了三妹妹帶回的兩瓶梅花香露？三妹妹不知道，秦媽媽第二日還去了壹趟三山庵，然後靜心師太就不見了。”
　　沒想到後面還有這麽多事情。
　　蘭芮怔怔的，“大哥讓我帶回梅花香露，就是想求證壹下？”
　　“是……也不是，我還想讓妹妹看看靜心師太，我想以妹妹的聰慧，壹定可以察覺自己與靜心師太長的相像。”
　　蘭芮愕然，她當時壹心想著求梅花香露，根本沒留意靜心師太長什麽模樣……想來玉桂和霜降也是如此。
　　她突然覺的心中很亂。假如，她真如蘭淵所說，她是未出閣的姑姑的女兒，那她，豈不是蘭家所有人心中的壹根刺？
　　“大哥，妳為什麽要去掀開這些被長輩塵封的往事？妳說我是姑姑的女兒，可姑姑尚未出嫁，我的存在，豈不是讓家中所有人蒙羞？妳揭開來，等於揭了家中所有人的傷疤。”
　　為什麽，他不能說。
　　但蘭芮說的對，他嚷的天下皆知，蘭芮便成了人人唾棄的私生子，他先前並未想過這壹點……可不管怎樣，他都不願意見到這樣的結局。
　　可是，只要蘭芮壹日是他妹妹，他心中的那些想法，便成了永遠不能實現的夢想。
　　良久，他終於嘆了壹口氣，“三妹妹放心，家中猜到妳非母親親生的不少，可知道妳是姑姑女兒的人，除了父親，便只有我壹人了。”
　　這樣的說法，倒不是不能讓人信服。文夫人如果知道的話，待她肯定比現在親熱，外甥女與庶女，文夫人肯定願意接受外甥女。而老太太那裏，反應倒不好猜測，也許與蘭千乘壹樣，把她當作恥辱的象征，對她冷若冰霜；也許，看在自己女兒的份上，對她更為親熱……
　　蘭芮突然驚覺，她在不知不覺間，已經相信了是蘭淵所說的話。
　　“三妹妹，我方才的話，妳不要放在心上。”
　　嗬嗬，又怎麽能不放在心上？
　　蘭淵深深的看了蘭芮壹眼，端起茶盅壹飲而盡，起身快步出了門。